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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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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宋氏聞言亦是跟著一凜,依然有些想法:倘若這香灰真沒問題,那些人又何必特意把它埋在土裏。

蘇大夫也不嫌臟,捏著一點兒慢慢的嗅著道:“裏頭的香料很雜,有沈香、檀香、麝香、大黃、丁香、七裏香、白芷還加了一點......”他面色慢慢的變了變,沈聲道,“還加了一點寒石散。”

寒食散也叫五石散,是用“鐘乳、硫黃、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五樣東西制成的,其藥性燥熱激烈,一旦服食後便會全身發熱,使人如入仙境一般飄飄然。雖說此藥服過之後看似可以強身健體、清明神志,但實際上卻是不知不覺之間毀壞人的身體,使人難以割舍,更加難以戒藥。

聽到這話,無論是謝晚春還是宋氏心頭都咯噔了一下——說不得,皇帝已經服用過寒食散一段時間了,就怕皇帝此時已經上了癮,說不得就要為人所趁......

宋氏聽到答案之後便咳嗽了一聲,輕了輕嗓子,道:“你確定?”

蘇大夫也知道宋氏既是專門叫他來來問這事必是事關重大,他不敢輕忽,十分慎重的對著宋氏行了個禮,認真道:“這香料配的也是十分小心,以沈香、麝香還有檀香這三樣的分量都不小,氣味本就十分的雜亂,後面又添了大黃、丁香、七裏香、白芷等等的輔料,直到最後才摻了一點微乎其微的寒食散,一些鼻子不靈的外行人自然不會察覺到。”

宋氏沈默片刻,又道:“既如此那用這香料的人可會上癮?可會傷身?”

蘇大夫聞言一怔,隨即便又點了點頭,低聲道:“既是寒食散那久服後必會上癮。若是不在意,可能先時只會覺得這香聞著十分舒服、醒腦振神,久而久之聞不到香便會覺得厭煩難受,不知不覺間他便離不開這香料了。”他頓了頓,又加一句,“而且這裏頭有幾味香料混雜在一起,倘若是體弱之人恐怕久服便會傷身。”

夜裏的空氣極冷,謝晚春在側聽這些話,面色雖是不變可仍舊是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氣,腹腔一處被冷的輕輕顫了顫,她頗有些晃神,漫不經心的想著事情:皇帝一貫體弱多病,早前一場大病便已傷了根本,倘若再用這樣的香,恐怕真的是壽命不長了......

宋氏面色也跟著沈了下來,可她仍舊是耐著性子與蘇大夫說了幾句話,交代他莫要外傳,然後又叫邊上的丫頭送了蘇大夫出門。直到邊上無人了,宋氏方才輕輕的拍了拍謝晚春的肩頭,溫聲道:“今兒也怪冷的,你一貫體弱,莫要再亂跑,趕緊回去歇著吧。此事事關重要,我得先和老爺說幾句。”

謝晚春點點頭又順嘴安慰了一聲:“皇後邊上都是得用之人,想來一時半會不會有事的,母親也很不必太操心了。”

宋氏笑了笑,並不說話,只是親自送了謝晚春出院門。

******

謝晚春卻沒有立刻回去休息,她漫無目的得在園子裏走了一圈,心裏頭暗道:這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宋天河的事情,再是王恒之要走,然後皇帝又出了事......也不知她是得罪了那門子的神仙?

夜裏風涼,吹在臉上便好似冰刀子一樣的冷徹肌理,邊上伺候的碧珠不免勸了一句:“少奶奶,今兒太冷了,要是著了涼病了就不好了。咱們還是先回吧?”

謝晚春點點頭,轉頭看了看園子一角那已經開了滿枝紅梅的梅花樹:大約是前幾日下過的大雪洗過了枝頭,那花枝上的紅梅一朵朵猶如胭脂一樣的艷紅,最上面的花枝甚至顫巍巍的盼著灰白色的墻面,慢悠悠的舉著那紅梅向外探頭。

謝晚春本是滿心說不出的覆雜滋味,頗有幾分郁郁,這會兒看到這般的景致卻覺得心頭一動,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麽一句詩來“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唔,既然王恒之不在,那確實是可以出一出墻頭了~~~~~

謝晚春這般一想,忍不住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子,抿了抿唇露出一點笑影子來。她腳步輕快的回了房間,順便把梅香叫了來,吩咐道:“你替我傳句話,叫陸平川明日抽空與我見一面,我有事要與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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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去見陸平川之前,先去見了阮麗娘一面。

阮麗娘剛剛生下孩子不久,人看著倒是比之前豐潤了一些,大約是離開蕭家之後心情開闊了許多,她的雙頰也顯得有些紅潤。見著謝晚春來,阮麗娘倒是滿面的感激,嘴裏道:“我讓人去把孩子抱來給郡主瞧瞧,您是他的大恩人,若不是您,他說不得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呢。”

邊上的婆子聞言便要去抱孩子,謝晚春頗為隨意的擺了擺手:“不必了,我來是有幾句話要問你。”

阮麗娘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擡眼看了看邊上的伺候的婆子和丫頭。她先把婆子和丫頭都打發出去了,這才開口問道:“郡主想問什麽?”她頓了頓,試探一般的問道,“是有關蕭家的?”

謝晚春點了點頭,隨即又笑了笑,開口道:“有件事,我想問一問你。”

阮麗娘連忙點頭,應聲道:“郡主只管問便是了,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我在蕭家不討老夫人的喜歡,身份又低,許多事都不知道。”

“無事,只是問一問,畢竟你在蕭家呆過,必是多少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謝晚春沈吟片刻這才道,“蕭羽的事情,你知道多好?”

蕭羽便是蕭妃那位剛剛被提起來暫代禁衛軍統領一職的族兄,乃是蕭家嫡支子弟,行五,與阮麗娘之前所嫁的蕭七郎乃是同胞兄弟。在謝晚春看來,蕭羽此人甚是關鍵,至少可以讓他先占著禁衛軍的那個位置,關鍵時候下手除掉對方,反倒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阮麗娘似是怔了怔,好一會兒才道:“是蕭五郎?”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蕭家裏頭一貫喜愛文事,偏蕭五爺乃是個異數,自小便好武事的,故而在兄弟幾個裏頭倒是不大討喜,只因著蕭老夫人甚是看重於他,那位五少奶奶在幾個妯娌裏頭倒是個拔尖的......”

這些都是內宅之事,阮麗娘也知道謝晚春想知道的必不是這些,阮麗娘蹙著眉頭細細思索了片刻,忽而道:“對了,有件事,我倒是不知該不該說!有一回我被七少奶奶叫去伺候,五少奶奶忽而跑來了,看她臉色似是不大好,眼眶也紅著,七少奶奶便叫我避去隔間了。那會兒我也有些好奇——要知道,五少奶奶因著蕭老夫人看重,一貫都是神采飛揚的,哪裏有過這般眼紅的時候?所以我便刻意留了神,暗暗放緩了步子,還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阮麗娘抿著唇回憶了一會兒,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紛亂的思緒,開口道:“五少奶奶大約是氣極了,有些收不住嗓子,便喊了幾句,我也就聽明白了。好像是蕭五爺在外頭納了個外室,五少奶奶原是氣不過打算把人揪出來的,鬧一場的。只是蕭五爺直接告了蕭老夫人,蕭老夫人為著孫子的名聲著想便敲打了五少奶奶一回。五少奶奶也是沒法子了,這才只好來這兒抱怨幾句........”說到這兒,阮麗娘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見識淺,那會兒在蕭家成日裏擔驚受怕,就怕惹了人厭,不敢多問多想。也就知道這些了,希望能幫到郡主您。”

“沒事,你說的事確是幫了我大忙。”謝晚春點點頭,心中慢慢思忖起來:蕭五並非尋常的庸人,倘若他真有看中之人,直接納回去便是,可他既不領人回去反倒特意求了蕭老夫人出面壓制五少奶奶,顯然是把那人看得極重,而那人的身份又有特殊之處所以不好領去蕭家。倘若從此處下手,說不得能有意外的發現。

阮麗娘聽她這般言辭,方才放下了心,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謝晚春叫了瓊枝來,特意把自己定制的金項圈和長命鎖拿來,口上道:“算是給你那孩子添份喜氣兒,保佑他一輩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阮麗娘眼眶一紅,險些就要落下淚來,好容易才收住了眼淚,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親手接了金項圈和長命鎖,忍泣道謝:“多謝郡主了。”頓了頓,她又勉強一笑,嘴裏道,“倘郡主不嫌棄,若是日後郡主得子,我也補份禮去。”

謝晚春本想說“這還是沒影的事呢”,可轉念一想王恒之臨去前那一晚正好是十一月月底,正正好便是那關鍵的幾天,她那日又哭又鬧自是忘了吃藥,說不得還真有了呢。

這般一想,謝晚春的話到了嘴邊便也咽下了下,改口道:“到時候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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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與陸平今日川仍舊是約在望江樓,仍舊是上回的雅間。

陸平川倒是難得的雅興,他沒坐車、沒騎馬,居然就這麽一路慢悠悠的走過來,倒是比路上拐了個彎去見阮麗娘的謝晚春還晚了一步。一入門,他便先伸手摘了頭頂的鬥笠,掛在一邊,他一身紅衣站在冬日這肅殺的景象中,映著窗外的鴉色瓦片和素白霜雪,當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抹艷色。

陸平川一雙劍眉輕輕一挑,鳳眸跟著擡起,眼中似是蕩開一點淡淡的笑意,一面笑著一面彎下腰把手上的紙袋子遞給謝晚春,口上道:“路邊賣的糖炒栗子,野栗子,個兒挺大。我嘗過了,甜得很。”

謝晚春也不與他客氣,謝了一聲後便伸手剝了一顆栗子慢慢的吃了,果真是甜得很,她吃了兩顆,眉眼不由跟著彎了彎。

陸平川見她果真喜歡,心裏頗為高興,只是面上不大顯反倒開口問起正事來:“你特意尋我,可是有什麽事?”

謝晚春點點頭,她此時正把那一袋栗子擱在膝上,一面剝栗子一面開口應聲道:“這月來,你見過皇上幾回?”說話間,她剝開幾個栗子,雪玉一般的指尖染了點炭灰,有些臟,她便從袖口抽了帕子出來慢條斯理的擦著手指尖。

陸平川正垂眸看著她那一雙猶如蔥白的十指,聞言一怔,微微有些遲疑,想了想才道:“十二月初的時候倒是見過一回,聽說因著西南戰事的緣故,皇上很是惱了幾日,精神不濟,連早朝都推了好幾次......”

皇帝不上早朝也是慣常會有的事情了,畢竟皇帝本就體弱,如今又是寒冬臘月的,天冷的時候尤其容易病上一病,如今內閣上下正專心盯著西南,大約也沒多出來的心思分給一貫多病多事的皇帝。尤其是周雲這個首輔,恨不得皇帝就當個不說話的管事,皇帝不出面,他怕也高興得緊呢。

謝晚春抿了抿唇,把嘴裏的那顆栗子給咽下去了,也不知這栗子是不是沒炒好,她只覺得舌尖微微有些苦澀,好一會兒才輕聲道:“......皇後那頭傳了消息,陛下似是服了寒食散。”

“寒食散?”陸平川的面色跟著一變,他自然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東西,不一會兒他便凝重起來,緊接著追問道,“消息確鑿嗎?”

皇帝本就體弱,他這樣的身體服用寒食散,簡直跟送死沒兩樣。

“是乾清宮裏傳出的消息,算一算時間,說不得從蕭妃生產後皇上就開始用寒食散了,應該也有將近一月了。所以我想讓你最好可以再查一查如今乾清宮裏頭的情形,還有......”謝晚春頓了頓,語聲極輕,“如果可以,你這邊最好能安排幾個人跟著蕭家和蕭羽。對了,我聽人說,蕭羽似乎有個十分看重的外室,你試著找一找,這人身份估計有些特殊,為著蕭羽的名聲著想,蕭家必也是下了力氣隱瞞的。”

陸平川已然明白過來了,他點了點頭,又道:“我會派人想法子查一查蕭羽和他邊上的人,只要那個外室是真的存在,我就能讓人把她給挖出來。”他沈默了片刻,又道:“依蕭家這般籌謀,恐怕是早早就布好的局。你說,他們此時不動手,又會選在何時動手?”

“自然是宮內最亂的時候,”謝晚春神色不動,徐徐的道,“再過一段時日,皇後便要臨盆了,太醫院裏都說是這個男孩,朝內朝外都盯著這一胎。到時候宮內必然最是忙亂,倘若蕭家與蕭妃選在此時忽然發難,只要把皇上、皇後、嫡皇子這三人裏面的兩人解決了,那剩下的一個必是落在他們手裏,他們就再無顧忌了。真正的挾天子以令天下。”

陸平川垂下眼,看著自己手中的白玉茶杯,忽而一笑:“這場景,倒是叫我想起先帝時候兩王逼宮的那會兒......”

那是昭明十七年的事情了,謝池春與陸平川都還只有十七歲,方才剛剛回京一年左右,不過因著平西南之勢而氣勢正盛;兩王卻是因著先帝病重的緣故在京裏經營多年、根深葉茂,在大部分人眼裏這兩邊似乎還算是勢均力敵,只可惜最後謝池春親手殺了二王,陸平川當時就站在謝池春邊上親眼看著,哪怕一地的血都不能叫他移開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據說,從那晚起,京裏頭許多仰慕鎮國長公主美貌的年輕公子們嚇病了好幾個,倒是叫少了好幾個情敵的宋天河高興了好一會兒。

謝晚春低頭抿了一口茶,輕聲道:“我那時候年輕得很,還不知道什麽是怕呢。現在想想,除了第一回殺人的時候,我抖了抖手之外,後來便也沒什麽感覺了。殺他們兩個的時候,我連眼睛都沒眨,只覺得眼前好像下了一場血雨,總也停不了......”

她第一回殺人,便是給先皇後這個生母去端毒酒,那時候當真是步步都走在刀尖上,差一點兒就要忍不住把手裏的毒酒全倒了、忍不住便要哭出來。第二回是在西南,她拉弓射死西南王的時候,已然學會了什麽是從容不迫和面不改色,一箭射死了人便能緊接著抽出第二支箭。甚至,那時候的她還猶有餘力的思考著要不要放齊天樂一馬......然而,即使如此,親手殺死兩個兄長的時候,謝晚春依舊察覺到了那一絲的後悔——她本可以放過他們一回的,或許圈禁、或許廢為庶人......

“......我那時候起便知道,總有一日,有人也會眼也不眨的來殺我。”謝晚春擡起眼看著陸平川,一雙明眸好似倒映著粼粼的波光,她甚至還對陸平川笑了笑,笑容淡淡,“你看,我是不是猜得很準?朱寒給我端毒酒的時候,真的就和我當初第一回殺人時一模一樣。就連□□也用的一模一樣。”

她那時候便知道,這是報應。殺人者人恒殺之。

身在皇室,一出生便待了原罪,好似置身於殺戮與被殺的死循環,你不斷地朝著那最高的地方攀爬,可是當你到了最高處的時候就會發現身下多得是想要拉著你的腳把你從上面脫下來摔死的人。

皇帝一生都不曾真正經歷過那種生死的廝殺,他年幼的時候躲在母親的背後,年少的時候躲在長姐的身後,哪怕他後來起意要殺謝池春都不敢親自動手,依舊是躲在周雲的身後......

這樣的人,他坐在那最高的位子上,便好似抱金過市的孩童一般,安全只是一時的,危險才是恒久的。而這一次,是生還是死,謝晚春都不會太過插手,全看天意和他自己了。

陸平川亦是垂眸輕輕嘆了一聲,忽而開口道:“晚春,你該知道,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的。”他手裏捏著白玉茶杯,修長白皙的長指輕輕的轉了轉就被,帶著一種極穩的力道。隨後,他又擡起眼,慢慢的加了一句,“就像是當年那樣。”

謝晚春頓了頓,搖了搖頭:“你不必如此。”

陸平川笑了一下,神色之間甚至帶了幾分灑然,漫不經心的擱下酒杯,淡淡應道:“千金難買我願意。”

謝晚春真怕自己再說下去真的就要爬墻,連忙拉住話題,開口道:“我還得去周雲那一趟,先走了。若是蕭家或是蕭羽有什麽消息,你叫梅香給我遞個消息來。”

陸平川點點頭,與上一次那樣,親眼目送著她一步步的離開,眼神裏帶了幾分覆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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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

因著皇帝這幾日脾氣越發不好,邊上伺候的人都被他打發到外頭了,只有一個楚美人陪在皇帝邊上,寸步不離。

此時,皇帝手裏拿著筆禦筆飽蘸用於朱批的朱砂,摟著楚美人,頗有興致的在她眉間畫著梅花。

窗外的紅梅正盛,那冷香盈盈撲面而來,仿佛寒氣一般浸人肌骨。只是殿內的白銅鏤空三角熏爐裏頭卻點了特制的暖香,又甜又暖,不似花香也似檀香,倒是熏得人渾身發熱、發軟。

楚美人躺在皇帝懷裏,一邊照著鏡子,一邊細聲道:“陛下畫得真好,栩栩如生。”她生得十分美貌,眉目盈盈,肌膚猶如細雪一般的透白,頗有楚楚之態。此時,她烏黑的眉間落下一點殷紅的梅花,越發顯得眼睫烏黑、肌膚雪白,眼波流轉之間竟是顯出幾分罕見的媚色來。

皇帝瞧了瞧窗外的梅花,倒是笑了一聲:“哪裏算得上是栩栩如生?是朕畫得不好。”

楚美人抱著皇帝的手臂晃了晃,語聲柔柔的道:“可妾就會喜歡陛下畫的這一朵呢。”

皇帝見她神態溫柔,心中一動,不由伸手掐了掐她的白膩的鼻尖,笑道:“那朕下回再給你畫,畫多了,豈不就是熟能生巧?”

帝妃之間正玩笑著,皇帝忽而胸口一悶,不由抽出絹帕來掩著唇咳嗽著,一聲一聲的咳嗽,倒叫他本就透白的雙頰都微微泛紅了。

楚美人似是嚇了一跳,不由的從皇帝懷裏跳出來,快步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細聲道:“陛下,您沒事吧?”

皇帝咳嗽了幾聲,接了她的喝了幾口,潤了潤喉覺得舒服了些,揚著唇笑了一聲:“無事,朕,朕只是......”他還未說完話,忽而用手掩住唇,淅淅瀝瀝的鮮血就被他咳嗽了出來。

一點一點的血沫子就那樣噴灑而出,落在桌案的透白宣紙上,就像是一朵又一朵的梅花,帶著血腥味。

皇帝自己也嚇了一跳,正要開口去叫外頭的人傳喚太醫,可手才擡起來便覺得沈重無比,整個人的骨頭都是軟的,他吃力的擡起頭看這楚美人,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反倒是就這樣歪著頭暈了過去。

楚美人面色透白,嚇得縮成一團,都快暈過去了。可她到底還是記著當初蕭妃交代過的事情,她用力咬了咬唇,烏溜溜的眼珠子緊張的轉了轉,然後她才艱難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去了暖閣外面,冷這一張臉交代外頭的小太監道:“皇上吩咐,傳蕭妃娘娘。”

這事並不算是罕見,皇帝體弱,冬日裏不喜外出,偶爾想起小皇子便會派人去叫蕭妃來。那小太監也不敢多問,低著頭應了一聲,連忙快步出去了。

所以,等皇帝悠悠然的醒轉過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抱著孩子的蕭妃。她已然出了月子,身姿娉婷,眉目楚楚,極是動人。她此時正坐在邊上的木椅子上,手裏抱著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著,面上滿是悠然從容的笑意。

皇帝獨自就躺在床榻上,渾身無力,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甚至,皇帝也顧不得去問楚美人在哪兒又或是蕭妃她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只是艱難的轉了轉頭,蹙了蹙眉頭,竭力開口問道:“怎麽,怎麽沒點香?”

殿內此時燒著炭,溫暖如春,架子上的幾盤蘭花正放著幽幽的香氣兒。

蕭妃聞聲轉了頭去看皇帝,不覺抿唇一笑。她抱著孩子走到龍榻邊上,很是體貼的抽出一只手替皇帝捏了捏被角,關切的開口道:“陛下終於醒了,妾和楚美人可是擔心了好久呢......”

皇帝一雙黑眸緊緊的盯住了蕭妃,咬著牙重覆問道:“怎麽沒點香?”

蕭妃挑了挑勾畫得極其精致的黛眉,明知故問的道:“是龍涎香?”她抱著孩子便要往外走,嘴裏應道,“妾這就去和人說,讓他們來點香。”

皇帝只覺得渾身上下爬滿了螞蟻,又麻又痛,幾乎難以忍受,只一會兒工夫,他的額上便滿是冷汗。好一會兒,他才艱難的牙齒裏頭擠出一句來:“不,是另一種,你替朕調的那種。”

蕭妃這才轉過身,眨了眨眼睛。她生得極美,此時面上含著笑,眉目婉轉,猶如一縷還陽的艷魂一般的美艷,語聲亦是不緊不慢:“陛下說的,是這個?”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香餅,笑著問道。

皇帝看著那小小的香餅,眼睛都放光了,只恨不能立刻就叫她點上。

此時禦前的宮人都被她用“皇上喜靜”這個借口調去外邊了,蕭妃自然有的是時間和空閑戲弄起面前的皇帝。她搖了搖手裏頭的香餅,忽然道:“陛下既然想要這個,那就親自來拿啊。”說罷,她手一松,那個香餅就那樣被她丟在了地上。

皇帝一雙眼睛都要發赤了,他盯住了蕭妃,一時間恨得厲害,咬著牙恨聲道:“你,你竟敢!來,來人......”他此時實在太過虛弱,幾乎沒辦法大聲說話,才喊了一聲便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重又咳嗽了起來。

蕭妃頗有興致的看著皇帝那掙紮的模樣——蕭家在那麽多旁支的女孩裏頭選了她,為了把她送進宮裏奪寵,她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頭。不僅僅是琴棋書畫,該如何笑、如何哭、如何說話、如何走路......她都要一一的學過了,簡直學成了另一個蕭淑妃。當那個教她的嬤嬤每一次的把竹鞭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都只能咬牙切齒的忍著,咬牙切齒的恨著那個讓她遭受這一切痛苦的男人。

然而,她所受過的罪,到底還是有了回報......蕭妃不再理會皇帝,垂頭用手指逗著懷裏頭的孩子,指尖擦過孩子柔嫩的肌膚,她面上的笑意便更盛了:這是她的兒子,也是大熙未來的皇帝。

而床上的皇帝掙紮了許久,渾身的寢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終於忍不住那從裏到外的痛苦,頗為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一步步地走到蕭妃邊上,彎腰就要去撿那個香餅。

蕭妃抱著孩子,笑著看皇帝忍耐、掙紮的樣子,就在他撿到香餅的時候,她忽而伸出腳踩住了皇帝的手。

“陛下,”蕭妃抱著孩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皇帝,語聲柔柔,猶如以往每一次和皇帝撒嬌時候一樣的可憐可愛,“這回,這香算是妾送給您的。等下回,您要是再想要這香,也得做點兒來什麽回報一下妾,要不然,妾可不依啊......”

皇帝擡起頭看著蕭妃巧笑倩兮的模樣,牙齒咬得緊緊的,幾乎目次欲裂。

蕭妃卻是漫不經心的對著他笑,黛眉朱唇,神態楚楚,美得叫人心動神移。

95| 30.31

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了,過了幾日,坤元宮裏頭就來人傳宋氏和謝晚春入宮了——皇後要生了。

宋氏一時間只覺得心驚肉跳,用手捂了捂心口,不由的開口問道:“這,這不是還有半個多月嗎?”太醫之前說了,大約是要等到來年一月初。

來得是坤元宮裏頭的女官,故而也沒想著要瞞宋氏或是謝晚春,她滿面的憂色,沈吟片刻方才道:“......早上起來的時候,皇後娘娘出門賞雪,哪裏知道邊上竄了一只貍貓出來,倒是驚得娘娘跌了一跤,動了胎氣。陳太醫已是看過了,說是恐怕就要生了。如今陛下正病著,娘娘馬上就要生產,自是力有不逮,滿宮上下皆是一團的亂,便想著要找夫人與郡主過來也好有個親近的幫襯一二。”

謝晚春聞言只是冷笑了一聲:“這大雪天的,哪來的貍貓?那一邊,果真是一時半會兒也等不了。”

邊上伺候的女官深知謝晚春嘴裏的“那一邊”指的是何處,不由垂頭噤聲,再不敢多言。宋氏則是垂了眼,默默的坐著,心裏暗暗給女兒念了幾聲佛。

一行人急忙忙的趕去坤元宮裏,產房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王望舒已叫人擡了進去,正在開宮口,只是羊水還未破,故而接生嬤嬤和太醫都都在裏頭小心伺候著。

宋氏與謝晚春來的時候正見著一行人端著些湯水正往裏頭去,這是為了讓王望舒能夠保持體力。

另有一些伶俐的宮人遠遠的見著宋氏與謝晚春來了,連忙去端了椅子來服侍著她們坐下。宋氏聽著產房裏頭傳出來的聲音,心裏頭一顫一顫的,哪裏又坐得下來?她左右徘徊著走了一圈,忽而推開人直接進了產房。謝晚春猶豫了一會兒,也跟著進去了。

王望舒如今已然痛得額上冒汗,額上的烏發已然被她冒出的汗水浸透了,只是當她見到母親和嫂子的時候,一雙明眸仍舊忍不住亮了一亮,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她蒼白幹涸的雙唇顫了顫,仿佛要說些什麽。

宋氏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叮囑她:“別說話,別叫,留著力氣等會兒再用。”說著,又從宮人手裏頭接了一碗滾熱的野參雞湯餵了她幾口,認真道,“別急,別怕,接生嬤嬤和太醫都在呢,等會兒聽她們的指示來。”

王望舒蒼白的頰上浮出一抹異樣的嫣紅來,她的黑眸裏閃過一絲淡淡的波光,不一會兒便咬著唇把眼淚忍了回去,鄭重其事的對著宋氏點了點頭。

宋氏眼眶也微微紅著,可語聲卻是極軟的:“娘陪著呢,放心。”

王望舒烏鴉鴉的眼睫不由自主的垂落下來,貼在蒼白猶如宣紙的肌膚上,更顯出一種易碎的柔弱之感。隨即,她閉上眼睛,咬著唇喘了一口氣。

接生嬤嬤的聲音此時也跟著擡了起來:“快,羊水破了,娘娘,您準備好,可以用力了。”

王望舒眼睫上已然沾了一滴額上滑落的汗珠,晶瑩剔透。她用力咬住唇,咬得下唇都快破了,鮮血淋漓,方才忍住那痛極的呼叫聲。

謝晚春就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也砰砰的跳著,雖然知道這時候情況似乎有些緊急,可她仍舊忍不住開了一下小差:原來,女人生孩子是這個樣子的?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忍不住擔心起來:這要是真懷上了,生的時候該多疼啊,怪不得人家都說生孩子是走一回鬼門關呢。王恒之整日裏想要孩子呢,感情疼得不是他!

謝晚春正想著事,忽而聽到接生嬤嬤開口叫道:“快出來了......是,是腳出來了......”說到後頭,接生嬤嬤的

但凡生產過的婦人都知道,一般胎兒出生的時候,倘若是頭先出來那邊算是好事,生得也順利。倘若是腳先出來,那便是胎位不正,便算是難產,難免要費力一些。不僅叫做母親的受罪,便是孩子拖得久了說不得也會窒息而死。《左傳》裏頭鄭莊公之所以不討母親武姜喜歡,便是因為他出身時腳先出來,使得武姜受了大罪,甚至還因此給他取名叫“寤生”。

宋氏初初聽到這話,眼睛裏頭的眼淚就跟著跳下來了,她一生總共二子一女,每一個都是生得順順利利,哪裏知道自個兒嬌寵著長大的女兒從婚嫁起便是事事不順。她忍了忍眼淚,好容易才穩住情緒,轉頭去看太醫:“這都九個月了,你們不都說胎位正,並無問題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一眾的太醫也頗有些驚恐,忙出聲告罪,嘴裏念著自己失察之罪。

宋氏恨得咬牙卻也沒法子,只得握著女兒的手,含淚叮囑她:“莫怕,娘陪著你呢......”

邊上的接生嬤嬤亦是急的滿頭是汗,連聲道:“......娘娘,快用啊,就要抓著腳了,您再用點力!”

王望舒只覺得眼前都是黑的,太醫的聲音、母親的聲音,接生嬤嬤的聲音等等都交雜在一起,紛紛擾擾。令她頭疼欲絕,幾乎立刻便要昏過去了。

接生嬤嬤也是見慣了事的,見著王望舒這模樣哪裏不明白,連忙叫著:“娘娘,娘娘您可不能昏啊!”

王望舒要住唇,勉力撐住了些,用力抓著宋氏的手,又緊接著用了用力。只是,誰都能看得出,王望舒的已還快要沒有力氣了,即便是此時不昏,再熬一會兒還是要昏的。

宋氏一雙眼睛全盯著女兒也顧不得其他。

謝晚春這時候方才插了一句,轉頭去看邊上站著的太醫們:“現在這情形,既是難產,是要施針還會服藥?你們這麽多人,總不能幹站著,只等著磕頭告罪吧?”她冷著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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